第 6 章
/ ^* U& Y4 N& d9 {% E: B, Q% _ 周子璋似乎没法选择,F大历史系全国闻名,属文科中的大系。他所在的宿舍楼同层住的都是一个系的师弟师兄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弄成这个样子回去,定会被人问长问短。历史系的学生向来喜欢刨根究底,搞不好真会被他们弄清楚来龙去脉,而周子璋在这种状况下情绪极差,也没心思编瞎话自圆其说,哪里能保证不被人瞧出点端倪来?古往今来,读书人都将面子看得比大于天,只要有些许破绽露出,那他今后还怎么在F大混?
+ _& E/ s, ^5 e7 w7 V 而这个小诊所往来的病人,看的又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病,周子璋向来的生活环境虽然不优越,可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,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情形,不要说了解,连看都没看过。
9 C. r9 K( c/ ]; c" X- n 周子璋脑子里对这些“脏病”越是一无所知,就越是恐惧,到后来简直觉得自己多呼吸一口,多喝一口水,多躺一会,那些病菌就会侵蚀进自己的皮肤,给自己带了毁灭性的后果。他原本也长了心眼,没立即答应那个男孩,哪知到得晚上,再听见些夜诊病人的呻吟痛呼,再瞥见些病患的邋遢相,一股恐惧自脚底油然升起。
6 A% l. ^2 t0 Q% t- R. f 周子璋左思右想,自己这个样子,连翻身都难,更别说下地走动,实在离不开照料的人。而诺大一个S市,除了返校,他就只认识亚芬和几个同乡,无论哪一边,他都不敢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去麻烦别人。这小诊所就算没有染病的风险,就这么住下去,天知道到时会被讹去多少住院费?自己那点微薄积蓄,可是要用在求学上啊。
H0 U* p5 e7 P 而那男孩是风月场上的,见惯了这等丑事,为人看着又还有些古道热肠,麻烦他的话,既不会被他嗤笑,也不会让他瞧不起,就如那个男孩所说,大家各取所需,也未尝不可,日后就算过意不去,最多补他点钱就是,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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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且,周子璋还有个说不出口的缘由,因为自身的屈辱遭遇,他对那个男孩,有种同病相怜的亲近。
' V3 V; u8 |6 m ~% L 他近乎一厢情愿地想着,那个男孩看着才多大?做这一行,想必也是不得已的吧?自己被侮辱了一次已经是生不如死,那孩子却靠这个赚钱,那得多苦?。/ i4 p/ T+ x% t7 i& b% Q, F7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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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所谓倒霉的见到更倒霉的,这倒霉,也就不那么严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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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白天,那男孩果然又来了,这一次穿得规规矩矩,身上的T恤既不是网状的也没露不该露的肉,下面一条军绿色嘻哈风格休闲裤,脸上早就没化妆,看着干净纯良,就如F大附中的中学生一般。周子璋的脸就没好再崩紧了,待看到那男孩提着保温桶,打开来竟然是热腾腾的白米粥,周子璋的心一下就软了。
- [1 A; Q$ Y: j “哥哥呀,快吃吧,这可是我做的,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,你将就吃点啊。”男孩笑眯眯地扶起他,将调羹塞到他手里。
; d1 K( o. `2 \2 t% | 周子璋试了一口,说实话味道不咋地,隐隐有股烧糊味,但人心在患难之中总是容易被感动,容易放大那一点点温情。这一刻,周子璋在意的是,这粥是暖的,男孩的笑也是暖的,他心中一热,沉默着又含了一口。8 r; M& a% L3 y9 ?. L' @
“慢点呀哥哥,怎么样,好吃吗?”男孩巴眨着眼。
: e q r- U4 ]; N% {# h/ N4 c 周子璋微微一笑,情不自禁点了点头,那男孩眼睛一亮,说:“哥哥,你笑起来可真好看,还好你不做我们这一行,不然生意都要叫你抢了去。”
; O' V/ Z5 _, H8 P2 ~) P8 c 周子璋脸色一白,却不好出言训斥,只淡淡地说:“不要乱讲。”
! J v" q7 t, z1 \ “啊,对不住哦,”男孩捂住口,无辜地说:“我的意思,只是夸你长得好看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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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子璋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,但此时听了,却觉无比讽刺。要说这张脸没给自己带来好处,也不尽然,自打父母去世后,若不是自己长得可爱,性格又温顺乖巧,带出去有面子,只怕父母两边的亲戚都未必肯断断续续养着自己。即便如此,自己还是从小如皮球一样被从东家踢到西家,捱到高中毕业,若不是自己考了当地一个不收学费的三流师范学院,只怕大学的门槛也是万万踏不进去的。8 s9 v3 ~+ N) i0 l8 {* ~. W! P
但若不是这张脸,他不会被那恶霸相中,不会遭受这等屈辱,早知如此,他宁愿自己长得平凡丑陋,也强过现在这样。周子璋心中发疼,忍着颤抖,默不作声地勉强自己将粥喝下。刚吃到一半,那男孩却伸手夺走,他诧异地抬头,那男孩笑嘻嘻地说:“别吃太多,不然上厕所有你难受的。”9 [7 J: Q4 S6 T!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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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子璋脸上发臊,男孩却不以为意,自己一屁股在他床边坐下,慢悠悠地说:“哥哥呀,我刚才去前面打听了,你住进这里,当初帝都那边只压了一千五的押金,你这三天用糖,住院,人护士照料着,人算了算,你还得倒找给他们五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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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子璋吃了一惊,说:“怎么这么贵,三天就去掉两千?”1 E) S- @7 l: i& b% ^
男孩白了他一眼,却又换上笑容,说:“那可不,你来的时候,伤势有些重,那里还动了个小手术,这个也要算钱的。“9 u& M4 Z. X. y, q
周子璋又羞愧又心疼钱,哆哆嗦嗦地说:“这,这收费有按物价局的规定来吗?”; k- _/ U3 I {% W, S0 b. e
“切,”男孩嗤笑说:“物价局管天管地,也管不到这里来。人家这已经看在帝都的面子上打了折扣的,我呢现在就跟你讨个主意,你要继续住,也行,他们这就这么贵;你如果不住呢,想想上哪,去我那,我就象征性收你一千,包管照料到你能下床走动,你说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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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R: _6 @! V, }' E$ I* W' ?( E 他这么明码标价,周子璋反倒心里安定,那男孩察言观色,知道他心里松动了,忙趁热打铁说:“先说好,我也就只是照料你吃饭住宿,糖啊什么的你得自己掏腰包。”+ G$ X2 `/ G8 c2 |; S+ a
周子璋迟疑着说:“你,你觉得总共大概,要多少钱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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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d, K1 p+ Z0 z7 j 男孩五根白白的胖手指头敲打床沿,说:“买个糖,付了这里的余款,加上我照料你的费用,满打满算,也就两千块吧。”
( {$ j$ H' g7 ] e 周子璋垂头,心里一阵愤懑,却无从发泄,沉默了一会,才说:“我的银行卡放在学校宿舍里……”。
* S# s' F( o2 a8 j5 G% G& y' T 男孩满不在乎地说:“没关系,我先帮你垫着。”他眼珠子一转,笑开了热络地说:“哥哥这样的人,我最信得过,还怕你跑了么?怎么样,这就搬我那去吧。”
; R/ a2 Q3 y5 {4 d6 Z 他说做就做,立即就出去招呼护士来给周子璋打今天的点滴,趁着周子璋输液的工夫,又忙前忙后,跑去小诊所的前台结账开糖,拿了一大包针剂之流跑了回来,放在周子璋床上,笑着说:“哥哥再等等,我去给你买衣服。”/ J7 a! }% B9 f0 B" `/ P# d
周子璋过意不去,忙拉住他的手说:“不用,买什么衣服……”' |2 _# D* F5 `2 Z
“总不能穿着这身走吧?”男孩笑呵呵地指着他身上穿的病人服,目光有些闪烁,含糊地说:“你来时那身衣裳是不能穿了,兜里没要紧东西吧? t: t# y2 J$ F: |8 Q
周子璋脑子里轰地一声响,那身衣服是被霍斯予扯烂了,自然穿不得,至于兜里的东西,他那晚上走得匆忙,只塞了个钱包在裤兜里,倒没多少钱……。' e6 i6 r) H8 x: ~
他突然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抓住男孩的手说:“我,我的学生证,可能还落在帝都……”2 _1 T ^& X* J; K5 c'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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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孩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,又笑开了,说:“我工作的时候替你找找看,放心吧。”
9 H M& K+ s: o* u D% J “谢谢啊。”
- p" l' D5 S, j# x& b “没事,”男孩拍拍他的手,站起来说:“我出去替你买衣服,别的不说,内衣裤是要的吧。”5 B d; } A( V9 v
周子璋有些为难,男孩眨眨眼,狡黠地说:“放心,男人那里能有多大我最清楚了,你的尺寸嘛,我一眼就知道。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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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E$ K- p/ J" i4 x3 F 半个小时后,男孩提了一袋衣服回来,展开了看,倒都是舒适宽敞的休闲服,都是那种低档专卖店的货,贵倒不贵,可也不便宜。周子璋平日里断舍不得去那种地方买衣服,但如今却怪不得人家,只得强笑着接过来道谢。男孩只笑着,叫来护士拔了点滴,替他换好衣服,抖开塑料袋,里面竟然还备了一双懒汉鞋,周子璋感激地靠着他,忍痛站了起来,哆哆嗦嗦地说:“谢谢你了。”+ v8 d. x4 L! T+ n- ^1 e# [
“客气,你好了可是要付我钱的。”男孩调皮地眨眨眼,叽叽喳喳地问:“哥哥,你叫什么名字?”
1 e2 g% h5 I* d+ {8 a O 周子璋说:“我姓周,名字是子璋。”3 t6 N: C. D; Z
男孩咯咯娇笑,说:“纸张啊,一张纸那个纸张?”+ x* V3 G& }, i9 Q" c. J
“不是,”周子璋微微涨红了脸,说:“子是孔子的子,璋是王字旁一个章节的璋。”
$ w. Y, r) P4 C4 u “不认识,”男孩漫不经心地说:“哥哥别笑话我啊,该读书那几年,我尽顾着玩了,这个字什么意思?”
& A0 [; S" q+ N( G/ u, l8 h “玉,玉的一种。”周子璋微微一动,疼得龇牙咧嘴。
6 I7 i8 ]; I" x8 r. ^ 男孩忙殷勤地扶住他,说:“咱们慢慢的,不着急啊,哥哥坚持一点,门口就有出租车,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,坐车都不用跳表的。”* M6 P+ w* M& j' H! V- E3 X2 D
“你,你叫什么?”周子璋看着那男孩明媚的眉眼,问。! [+ H) Q5 D- n
“我姓童,他们都叫我童童。”男孩嘻嘻哈哈地说:“后来有客人说我这名字是叫对了,童童,捅捅,可不就是做的让人捅捅的生意。”, G& X8 f$ P3 m3 _4 w# g0 W1 p
周子璋一阵发窘,他还适应不了这种风月场上的男孩荤腥不计的话,略微尴尬地说:“不,你,你的名字挺好听。”1 E5 p" X$ {9 R4 T3 u$ F$ C
“好听个屁,”童童撇嘴说:“总好像长不大似的,不过也好,有些客人专门喜欢年纪小的,我这名字算捡了便宜。”- T+ U6 s6 L; v7 v% x, q4 `0 E
两人一路说,一路慢腾腾挪到诊所外,数日不见的阳光照在人身上,天底下一派光芒无限,玻璃窗,石基路面,处处泛着反光,汽车过处,扬起一阵尘土,马路上行人匆匆,皆是各有各忙。骤然站在这样的日头下,周子璋只觉脑袋一片空白,四肢发虚,受损的躯体里,涌上来一阵难以言说的空茫。
1 R* E; \) S9 Q/ p& d6 T- d 不过几日,但在这小诊所一进一出,他知道,自己已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周子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