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伟对着面前的一堆新婚喜贴发呆,一旁的新媳妇倒是乐此不疲的翻看着通讯录,照着上面的地址挑挑拣拣奋笔疾书。- K1 |' n. F) e
“唉,你倒是动笔啊。”3 Y( W, R2 d" a; n% L$ K
催促声过后,赵伟犯了难。这么多年下来他没什么交情特别好的朋友。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多种多样,比如,工作闭塞,比如,因为某些事情他不再对友情抱有希望……目前处的比较好的也就是他媳妇的那一票朋友,铁路上的那帮哥们姐们儿。但,给他们发喜贴的工作媳妇早已揽过去了。$ t3 N# h# S# a. J, o2 S# L
“说你呢,你想累死我啊。”
0 r# T& X) m# \1 D6 c1 @1 _ “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要叫了。”赵伟如实回答。' a5 r0 J, d! i/ r. }5 i! Z
“哥哥唉我服了你了!”
) Q1 V/ D/ ~1 Z. p 赵伟的妻子为人豪爽,比他小四岁,今年才25,不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在这样一个年纪把自己嫁掉正合适。女人出嫁就好比那圣诞节的蛋糕,你得挑对时候卖,过了日子,大拍卖恨不得都难出手。人人都说夫妻得互补,所以赵妈妈对她的新媳妇很满意,小丫头开朗好客,工作上也肯吃苦,爬得虽然不快但上升的潜质还是有的。) ]" ]6 z9 E* P7 ]' C" V
“你年纪一大把了,刨了同事还得有同学吧?没同学还得有发小呢!有没有同学录,都发,订了十几桌酒席呢。一辈子也就热闹这么一回!”
. \; Z9 T; V( q- }1 s0 ?) S “那些同学多少年没联系过了……”
- h- H) ]9 g1 z; { | “妈,小伟有没有同学录?”新媳妇喊了跟外屋择菜的婆婆。
2 G1 t9 b+ ]! h6 `/ B7 b; y g7 ?6 G @4 ] “有,怎么没有,等我洗手给你翻翻,是得多叫点儿人,热闹!”
) Q. O% u# P0 N# t+ B7 s7 @ 当那些大大小小的同学录被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之后,赵伟看着那些发黄的本子,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。
" G1 W" R: s& K. {- l “唉,照着抄吧,”新媳妇随手拿了一本翻看着,“从第一个开始。”
6 e' t% d+ F f “这都多少年了,地址早变了。”赵伟突然站了起来,踱步到窗口,看着窗外那一片片绿色的麦田。很多年前,跟他在铁路学校的时候,那里窗外的景色也是这样的,开阔却荒凉。( f6 ~; n5 Q, W8 @8 z8 V
“不都说了能来多少来多少么,就从这个开始,郭磊,成吧?”
, I9 T/ e& c8 c8 p# \4 w 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,赵伟僵住了。% Q7 O6 j6 a+ O/ D
( D$ c6 U. h& z' o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,郭磊还不怎么清醒,他撑起身体,拿开了压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臂。男人的手臂,很沉。再扭脸看看身边躺的那个男人,一阵恍惚。
! v' @7 _" [ z" R 烟雾升腾而起的瞬间,他欠了欠身拎起了地上乱糟糟的衣服,从裤子的口袋里,又一次拿出了那封喜贴。暗红的喜贴藏在宽大的信封内里,信封上醒目的写着一个地址。这地址这么多年来他是如此想获得。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可还有这么一句老话:该来的时候不来,不该来的时候偏来。
1 E5 J9 ~' C" i7 b) ^* r 这是多年后以后,他跟他第一次联系。当他妈说有封信是给他的时候,郭磊还在纳闷呢,这个依存于互联网的时代,谁还会去写信?可当他拆开信封就傻了,是他。而且,是他的结婚喜贴。
7 G1 t& K9 k/ R “醒了?”# s9 F$ ]/ F9 z7 \$ \/ l9 W6 U
郭磊下地的时候,动静大了一点儿,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,睡眼惺忪的看着他。
0 W1 G$ `# y7 U0 ~; C, N “你睡你的,我去办点儿事儿。”郭磊一边穿裤子一边碾灭了香烟。0 ?& X+ a/ r4 P0 z3 f
“大周末的你着急忙慌的干嘛去?”
9 b& a$ a0 V, b' j) X) p' A$ C 郭磊没有回答,套上衬衫就开了卧室的门,“唉,网站那边的策划你让AMI看一下,要是她不能确定就发MAIL给我。”
" ?4 T0 t4 t* A, z9 R' Q" n" t7 o* E “成吧。”男人没再说什么,翻了个身又睡了。' h0 M3 x. h/ Y' e3 @, o
郭磊迟疑了一下,关上门,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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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子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,调频里传来了如泣如诉的女声,惹得郭磊心烦。他关了调频,开了CD机。淡淡的JAZZ音色传了出来,那把沧桑的声音淡淡的唱着那首《Unforgettable》。路边的苍翠树木匆匆掠过,就像时间一样,没有痕迹。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,那次之后,他再也没有忘东西的习惯。可,代价,太大了。
1 w. _) h- \# |1 b$ ^ 微微放下车窗,六月风的味道惯了进来,头发被轻轻吹起,从墨镜之后看到的这个世界带上了一层污涂的色彩,像极了郭磊此刻的心情。
" m- a4 v! l+ @: n) L 还记得那时候,只有那个人肯贴近自己,只有他,一心一意的希望他好。& x' N+ D: L, S! j2 v
郭磊目前就职于一家大型网站,负责这个网站的整体平面策划。他有一个高干的父亲,有一个知名医院心脑血管外科主任的母亲。一切都是那么完美,除了他的性癖与其他男人不同,你说不上他有什么缺点。但,那是现在的他。恐怕谁也想不到,这么一个属于社会上流人物的男人在学生时代是什么样子的。郭磊的性格很犟,用北方方言说就是喜欢死磕。男孩子在小的时候都比较玩劣,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?越不老实的孩子越聪明。郭磊聪明,但是那时候不好学。从打上了小学开始就调皮捣蛋,成绩也是糟糕的一塌糊涂。老师们都反感他,他们能想出各种方法对付他,对付一个孩子。下课留下是家常便饭,上课罚站更是屡见不鲜。他们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话责骂他,也就是碍于他家庭的缘故他们不能打他,要不恐怕这孩子早被修理死了。记得有一回,大概是他小学四年级的冬天,放学后老师又把他留了下来,数落一番之后,那老师被电话叫走了,他就那么大喇喇的站在传达室聊天,直到看见办公室窜出火苗。他忘了他的电热棒,忘了还在里面的郭磊。那孩子能死磕到什么程度呢?他看着火烧了起来,可就是不逃跑,他宁可被烧死也要死磕到底。小学毕业之后,郭磊的成绩相当不理想,还是托了宝宝的关系才找到了可读的初中。在父母的宠爱和期许的目光之下,这小子决定改过自新从头开始。在孩子的世界里,新的开始是那么让人激动那么让人期盼,可,开学的第一天,他的班主任就找他谈话了,她说,你的事迹可是劣迹斑斑啊,你最好不要跟其他同学接触,我会告诉他们离你这个捣蛋鬼远点。知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?因为这个浇冷水的开始,郭磊给自己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全被打散了。浑浑噩噩的过完初中生涯,他还是失败的一塌糊涂,那样一个开始,又怎么会有成功呢?郭磊的成绩考不上高中,考不上中专,连职高的边沿都摸不上。妈妈的意思是复读吧,可郭磊死活不干,那时候正处在叛逆期的他只有一句话:我天生就是个坏胚子,你们趁早死心吧。在宝宝的责骂妈妈的哭喊声中,郭磊随波逐流的被分配到了技校。你知道技校是个什么概念么?基本上等于放牛班。爱干什么干什么,老师只管看着你别出去惹事,教你点儿能谋生的技能,就齐活儿了。郭磊被分配到的是铁路学校,跟那儿能学出什么呢?聪明点儿的可以日后混个火车司机,笨点儿的就划分到乘务员那里了。那所学校在离市区几百里的荒山之处,偏僻的不能再偏僻了,在郭磊的印象里,那所要求全体学生住宿的学校与监狱没什么差别。那是一段相当糟糕的记忆,除了关于那个人的。( m! n; I) u7 `1 ?% {
一边看着地图,郭磊一边摸索着道路。下了高速之后,这远郊区县的路他根本不熟悉。地图这个东西就是狗屁,全是纸上谈兵。无奈,他把车停在了一家小饭馆前面,一下车,土路上的泥泞就够让他头疼的。
$ S( o2 \: e6 N* S7 T. o( b “麻烦,这地儿怎么去啊?”
* R* q- }3 F+ z! ^( P 老板娘的两手油腻腻的,她一边抬眼打量郭磊一边继续揉着湿乎乎的肉馅。“前面往南,再往西。”当她的目光落到郭磊停在门外的车上的时候,又再次抬眼看了看郭磊,“小伙子,车真不错啊。”
# j( F* F0 w: b; f U “啊?哦。”郭磊没反应过来。1 Y- n" ?( C% U! a9 ^1 {
“开到这种地方来回去就得洗车。”老板娘冷脸说着,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摊猪肉,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就剁。
- D' u: }" u/ ]& {" S& f7 @5 w& }& o' i9 P 郭磊攥着信封出了小饭店,上了车,发现牛仔裤的后沿上都是泥泞。他记得那人总说,我住的地方啊,跟咱这学校差不多。
+ M2 E* k/ _! C2 C 原来果真如此。这么多年,你还是没能离开这里。' r- J. {; {0 s3 t4 w! z
赖谁呢? c/ Q+ X& g. o+ `) G) D+ v
只能赖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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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p! f/ g ~, C1 X/ |2 Z 那是一所不太大的院落,院墙很低矮,几间大瓦房光秃秃的立在那里,顺着微敞的院门还能看见院子里的洋灰地上堆着的稻谷。( g- u! r q- Y
郭磊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,他定了定心神,敲了敲门。没人应门。试探着推开那扇铁门,郭磊走了进去。0 g- A6 ]( ]' N0 P! C' H
院子里的老旧藤椅上扔着一份报纸,另一角的水龙头还在细细的流着水,那些水灌进一只大桶里,哗啦哗啦的发出声响。
! Q/ p% q0 u! b$ B) M% q “你找?”/ M% H3 h/ n) O( T9 I4 L$ y# V" X& I
是他的声音。郭磊一下子就听出来了,回头的刹那,透过墨镜,他又看到了那张脸。这么多年过去,他的样子变了些。可还是肤色偏黑,高高大大的。7 D) \2 v+ X, }7 h& Q
郭磊摘下墨镜的刹那,赵伟屏住了呼吸,仔细的看着眼前的他。他,怎么会来?
9 o: X, h7 Y8 T$ ?! X “我,我收到你的结婚喜贴了。”郭磊攥着手里的信封,炙热的正午太阳下,他的手心在不住的冒汗。 G0 Z* |' g3 m% W7 k
“进来吧,外面太晒了。”赵伟只犹豫了一下,就把郭磊让进了屋里。
1 l# j" k9 B8 ?: D9 b 那是一间宽敞的屋子,正对面的墙上挂了一本年历,下面就是一张老旧的木桌,旁边是两张配套的木椅。其他的家具不多,也都很老旧,承载着岁月的痕迹。
( O( w- \: J" S4 r6 B “你坐。”赵伟说着,拿了桌上的茶壶,够过杯子给客人倒水。
p2 j0 K: C$ L5 k 郭磊发现,他的手有些抖。6 b& q7 b0 m' y8 \; H
想想过往,再看看如今。果然,物是人非。7 h% V# s" \8 G. j- i
“唉,外面谁的车啊?”一个女人高嗓门的声音同时钻进了屋内两人的耳朵。& N8 {3 ]. Y* G/ a# v" p& U; F
“坏了,我是不是停车不是地儿了?”郭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。' T/ k6 k8 C9 h2 k! Q' J
“小伟你怎么回事儿啊?水都溢出来了。”& n4 o4 B* H9 J! j0 E5 R' A
随着这声,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推开了屋门。她没想到屋里还有别人,愣了一下。
& X( ]9 e- Y: _; c4 }# g6 U “妈,我高中同学。”赵伟迎了过去,接过了女人手中的菜篮子。
9 q. m& P- X& J' @9 n% \ “啊?是么?你好,你好。”赵妈妈在先前赵伟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。拿出了手帕擦汗。
( [* G) N+ X1 z" { |# a$ E 今天闷热的厉害,昨天的那场雨并不能给这个炎夏丝毫的凉爽。郭磊已经满身是汗了,车里有空调还不觉得天气这么难捱。
9 d7 \2 i9 V- k; m “阿姨您好。”郭磊拿了桌上一只新的茶杯,给赵妈妈倒了一杯凉茶。
( n1 H" T1 t- {0 ?- _8 z “你是?”赵妈妈笑笑的点了旱烟,看着对面的郭磊。0 h4 @* i8 x' {4 a5 u; X$ S- c
“我叫郭磊,以前……承蒙班长大人照顾了。”郭磊挠了挠头,看着坐在门口板凳上的赵伟。
2 l) n7 r2 m+ t “哦,是你啊?我有印象,以前小伟总跟我说你,说你画画特别好。”
- p+ U/ E* `# T* E! t& [ 赵妈妈与郭磊攀谈了起来,赵伟坐在门口抽烟,眼睛盯着院里的那堆稻谷。/ a+ T! ~: [: T- Q
这段寒暄的最后一句是:挺好的,多有出息啊,不像我们家小伟,大学考试当天闹肚子,唉,之前的努力全白搭了。
0 h) {( R3 |8 l9 r/ S# w4 { 对话是被赵伟打断的,他说:我带你附近溜达溜达吧。# }; U- B+ }" Y6 K# x7 ]2 u
郭磊知道,赵妈妈揭了他的伤疤,当然,那伤疤也是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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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年前的旧事又浮现了出来,赵伟叼着烟走在土路上,路边的风景他是那么熟悉,可此刻,跟在他身边的人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,这里,不是这里,是那条路,他们并肩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小路。
7 L% |# h: P' ]" v2 F0 H 铁路学校旁边的那条小路,少年时代的他们走过无数次,每次偷着从院墙翻出去,不过就是为了买烟什么的。那条土路脏兮兮的,夜里没有一盏路灯,很黑。每次走的时候,郭磊都会讲一个鬼故事,讲完之后害怕的还是他自己。这个时候赵伟总会取笑他,并且再给他讲个黄鼠狼之类的跳大神儿什么的故事。每每让这孩子一路小跑跟兔子一样翻墙利索的逃回宿舍。
: ?, ]3 z6 O |4 ]7 V8 T 那间宿舍一共住了六个人。包括赵伟和郭磊。
* N d4 \5 f3 L M( N 郭磊那时候是学校最让人头疼的孩子,打架、闹事儿总缺不了他,而且,主角还往往是他。他展转了七八个宿舍,谁都震乎不住,最后,班主任把他分到了赵伟所在的这间,赵伟是班长,他得负责这问题学生。6 ^ R4 t3 [& V" |. v- {, c!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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